个体的疯狂与群体的疯狂——“生物复兴议程”(2)
邓:科学要求有一系列论据来证明一个结论,Ramachandran到处跟人聊的那个幻肢治疗案例,就因为只有一个孤例,无法在科学界得到承认。因为很多时候从A到B有很多原因,不能肯定一定是因为A,所以B。但我对“艺术”作用于人体这个说法还是有所保留。“艺术治疗”这个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接近于宗教,尤其是地下宗教。Shaun Caton就不喜欢用“艺术治疗”这个词。艺术还是首先得打开做艺术的人自身,至于作用于别人的身体,我不是说一点儿不可能,但一切“药到病除”的奇迹肯定不属于艺术而只属于骗术。艺术的作用是隐微的、间接的、综合的。科学的作用可能是非常直接的,但相比于应用型技术的突飞猛进,科学的进步还是得一步步来。所谓艺术与科学结合,最后不伦不类接近骗术的例子并不少。所以澄宇最早就说科学和艺术是不相交的两条线,这话我越琢磨越有道?小组可以既有艺术计划,也有科学计划,但一码是一码。美狄亚计划是一个艺术计划,它还是首先作用于我们自己,当然它带有一部分收集科学研究素材的功能,但这部分功能只有与其他的很多别的项目素材结合起来才有科学意义。从这方面来说,它也还是蛮传统的。我和曾不容在伦敦除了访谈,还为美狄亚项目画了十几张画,预备将各种人物和意象做成一副扑克牌,期望治疗自己、娱乐观众。以美狄亚为形象的主体装置也大体构思出来,会比较高,观众钻进美狄亚的“子宫”里去,既是一种艺术体验,同时脑电波素材被记录下来。
李:我在看《美狄亚》剧本的时候非常的不理解、也非常恼怒美狄亚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们也是她痛恨的背叛者的孩子。在整个剧渲染的最后杀子的高潮来时,我被震撼到战栗、悲痛不能自已,我承认我完全被作者征服。邓要我从脑中调出看了剧本后最明晰的图像,在我脑中出现的是《赵氏孤儿》。在我看《史记》的过程中,这一段史诗是最让我震撼的,当时我不停吟念“自古燕赵多慷慨激昂之士”。在与大家讲了我的这个想法之后,B.R.A.小组建议我看元杂剧版本的剧本。我在读这个剧本时,有两次被高潮震撼,悲痛悲愤不能自已:一次是程婴子死、公孙杵臼赴死、救出孤儿的时候,另一次是程婴向成年的孤儿讲述这个悲惨、悲壮的故事的时候。作为中国人,我很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牺牲,也明白孤儿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程婴在坚忍十多年后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空气中凝结着怎样的悲壮。我想《美狄亚》与《赵氏孤儿》是有本质区别的,《美狄亚》是两个人的短暂冲突,或者说一个家庭内在的短暂冲突;而《赵氏孤儿》是跨越时间与历史的冲突,是族群内的冲突。这两个剧本的比较,对应于科学实验设计,就是两个个体的社会行为,与群体社会行为之间的对比。我们对于两者的神经机制都知之甚少。设计什么样的实验来研究这两者的区别?我认为这是要讨论的核心问题,虽然也许不是目前这个项目要实现的内容,因为这个问题的解决很明显需要大量的时间、参加者和资源。
曾:一是对于个体的madness和群体的madness。一般想到个体的madness,比如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纷争,比如美狄亚、莎乐美等典型的西方神话形象,都是在表现个体的复仇情绪不受理性控制,做出不理性的或者对于“读者”以及剧本中的歌队来说不能够理解、不符合社会公约的事。但对于符合社会公约的事情,也许可以假设分为两大类:损人利己的,这在普通个体每天的行为中屡见不鲜,也因为太常见,并不能成为文学或艺术的永恒话题;还有损己利人的,看上去是理性的群体行为,但暗藏着群体的madness。比如《赵氏孤儿》里程婴的牺牲。是什么让他做到这样的大义凛然,换作别人在同样的处境是不是也会“被迫”变成程婴?把这个问题转化到当下语境,可以简单地问,如程婴一般的忠孝节义是理性的还是疯狂的群体行为?是一种什么文化的渲染让人仍然相信朋友义气,相信孝并为之牺牲。很多牺牲是无谓的,比如元刊本中赵氏孤儿,长大成为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开始并不能担任复仇的重任。复仇之后屠岸贾消失了,但就像哈姆雷特所疑问的“重蹈乾坤”的重任谁可以承担。如果没有人可以承担,牺牲和复仇都会成为对救赎存有幻觉的结果。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是《赵氏孤儿》的基调,是悲壮的,是被“重蹈乾坤”的理想推动的。而美狄亚是冷酷的,对复仇的定义是让伊阿宋不能再冷笑,好让他心如刀割,为此她做出了一系列冷静的安排以实现这个目的,每一步是递进的,她的复仇中没有理想,也可以称为是损人不利己的。之前邓聊过,和动物相比,人类才可以真正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为什么会这样?这也许涉及对疯的定义,动物会不会疯,和人的疯的区别是什么。但从两个剧本来看,关键的启发是如果能从“理性”的《赵氏孤儿》里看出群体的疯狂,从“疯狂”的《美狄亚》里找出复仇的理性,发现这两股反拧的力量,也许是B.R.A.小组的一个方向。现在很多艺术实践都会用《美狄亚》作底本。有些人认为《美狄亚》不仅是性别之争,更是一个refugee,一个来自“蛮族”的难民,来到了“文明”的领地后,却要被流放到异地,在房屋被人占领、孩子无法保护、无法回到自己祖国后作出的报复。《美狄亚》里反复提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能回到自己的国家。歌队在美狄亚决定复仇的时刻劝她“为尊重人间的律条”,不要做杀子的事。但如果从美狄亚违反人间律条是因为没有得到“人”的待遇,如当下的难民危机一样,那么复仇便有了更社会性和当下性的对应。从这个角度,20世纪托妮·莫里森的黑人小说 《宠儿》(Beloved)可以看作是《美狄亚》的当代版,黑人女仆杀死两岁的孩子,为了不让孩子被白人主人占有,重复奴隶的命运。当然,美狄亚的复仇有更多非社会性的因素,但剧中反复提及的流亡的痛苦和命运,以及伊阿宋一直称帮美狄亚解脱于野蛮的故乡,带到希腊这个文明的地方是给她最好的恩惠,这两点是将这个故事带向可以理解的社会性行为的一条线索。
文章来源:《古生物学报》 网址: http://www.gswxbzz.cn/qikandaodu/2021/0213/51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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